图为正安县上坝茶场二队平房
入住现在的房子,已经有15年有余了。
无论睡在主卧、书房或是次卧,我都喜欢拉开窗帘或遮布,让自然光进入到室内,不管白天还是夜晚。
晚上也不喜欢遮窗帘,一是早上能第一时间发现天亮准时起床,二是能够直观感受室外天气和大自然的变化。可能有人说这不怕隐私泄露?其实做人坦荡荡,没什么好担心的。窗外植被茂盛,家里也不富贵,起居更衣换装不会窗帘全开,担心偷窥是多余的。
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生活环境窘迫,对明亮窗户的需求未得到满足,以至于现在对光的追求比较执着吧。
马房
40多年前,在一个远离城市的高原荒野,两座山坡中间有条小溪流,溪流旁边修建了一幢木榫结构、竹编夹泥墙的瓦房。
房子贴河道而建,呈长方形,修建的用途为养马,所以叫做“马房”。溪流自东向西,房子也是,东西两头开了一道门,里面大部分区域为马棚,靠西处隔开了二三十平米的宿舍。
那年在这个地方,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,父母没有对我讲过,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吵闹,后来注意到这个宿舍并没有窗。
屋内的泥灶冒着白烟,烧红的碳在木灰中时隐时显,母亲着是抱着我依偎在旁边。父亲除了要去旁边的山坡上放牧棚内的马儿,还要去两里地外和其他人一起挖鱼塘。
秋冬时节住在里面,近两个月的零度或以下温度的天气,里面充满湿气,外面雾气缭绕,有窗户和无窗户并无多大区别。春夏来临,木门长开,从门口和上方三角梁处透进缕缕阳光,分外刺眼。
这是幼时最初对阳光的感受。
瓦房
童年时,家搬到了一个小山头上的宿舍,前面有十多平米的空地,周围全是高高的包谷林。宿舍座东向西,一排有三户三个门,门后全是一室一厅,同样的竹编夹泥墙瓦房,左右各有一条小路进出此区域。
房子前后每户均开有窗户,窗户内和外都钉着裁剪的“赤天化”牌尿素化肥塑料口袋,透明度有限,还钉了双层,透光的同时主要作用还是需要保暖。
海拔1500米,住在山头上,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,晚上经常有呜呜的风声吹得睡不着觉。冬天冷得能将水缸冻住,夏天晚上依然要盖棉被。
小小的“北京炉”,一杆银色的镀锌铁皮烟囱撑起两米再转角捅出塑料窗户,中间的盖子烧得通红,阴暗的屋间顿时感受到亮光和温暖。
煤是场办“响水洞”煤矿提供的,酒是隔壁“吴阳子”提供的,父亲炒了一盘辣椒炒黄豆,大家开始谈天说地。而我此时,骑着自家养的狗在房外玩耍。
家里有了光,但昏暗而无趣。
平房
进入义务教育那年,家又搬到了另一个山头,这个山头比前一个更高。
宿舍有三排,我家所在那排在山头上,房子东西方向一字排开,座北朝南,以空心水泥砖和水泥预制板修建而成,我们称为平房。一排有十户,每户一室一厅一厨,四十平米有余,厨房位置两两相对,中间有一水泥地的院坝。
与此排平行,门前20米下方有一排石灰墙的瓦房宿舍,一室一厅和一个开放式的厨房(盖有瓦片无侧墙,显得很敞亮),下排左侧呈直角有一排石灰墙的瓦房仓库,没有窗户。
下排宿舍是前后开窗,上排水泥砖平房这排多出来的厨房为侧面开窗,显得条件要好些。
我家在平房靠中的位置,从院坝侧边门进入厨房,旁边塑料袋窗户已被烧柴的灶头烟雾熏得如锅底般发黑;门口左转进入客厅,左后侧的窗户依然是化肥塑料袋,亮度比厨房好了很多,但小北京炉的煤烟依然会漏出烟囱,钻入破损的塑料袋窗缝中;再走入后面的卧室,没有了那么多烟尘,虽然都是塑料袋窗体,窗户明亮了许多,大窗户中靠左有一小扇能打开的小窗,用一根铝制的抓勾勾住。
卧室窗户向北,打开小窗,能看见房屋下方的包谷地和绵延不断的茶山,以及5公里外毛坪村上方属于道真县棕坪乡的大山。
在这个小房间,我渐渐喜欢上了阅读。毕竟,看书从来不是一项户外活动。
茶场有专门的柴油发电房,除了为加工房提供生产用电外,也为每个生产队提供晚上7点至12点左右的生活电源。
在这平房里,我经常晚上独自一人看电视到统一断电。电视经虽然只有15寸,熊猫牌,大屁股黑白CRT显像管,它让我看了很多译制片和纪录片。
白天,房内光线有限,生活起居、阅读学习不如室外方便,比如洗脸、洗头、吃饭等。到了晚上,电灯亮起、电视响起、人们聚在一起,感觉到无比快乐,而这在很多地方,特别是乡村是无法体验到的。
榨油房
义务教育5年以后,我进入了黑暗的5年。
子弟学校办了4年,新分配来的6名老师逐渐流失,谁也不想自己一直待在高山上的最多时有4个班的“点小”(小学教学点)。这些老师刚分配来时很是积极负责,一是怀揣一腔热血搞教育扶贫,二是作为子弟学校茶场有少许补助。后来场部的领导换了,改了政策,重视性不够,导致了老师和学生的流失。
五年级第一学期,我转到了县内除县城外第一大集镇街上就读。座落在集镇中心古老天井坝里的一幢老屋,是祖父母生活过的地方,也是父亲的出生地。居住了半个多世纪,经历了打地主、分田地、包产到户等历史时期,依然不属于私有的正规住处,所以房屋还保留着最初的样子。
住处虽然不正规,但总算是个容身之地,经济条件和现实条件决定了没有第二选项。
这是一间榨油房,竹编夹泥墙的木梁瓦房,墙身比普通房屋高一些,目测3米左右。半米高的门坎。近两米高的老旧木门,挂着铁打的轻微弯曲的门扣,门框上钉着环形扣钉,和一把三寸大小的挂锁。
房屋有近40平米,从中间分为两半。前厅为空空的泥地,向上可直接看到瓦片及缝隙里的亮光,以及后半部门房间宽敞的二楼房顶;后半分成了两个1米8左右的房间,由于空间过高,用木头作横梁加竹编席子铺设了简易内房房顶;前厅左边向后搭了一长木梯,可以上到后房间的简易房顶形成的二楼,右边靠外墙砌了一个大锅灶头,旁边是个石板水缸。
房屋不知是建于清代还是民国,地主家的财产,解放后分给了从外地来的祖父居住。不解的是,居住那么多年了,为什么都不给房子开一扇窗,原因不得而知。个人理解,也许是人格的懦弱、也许是制度的无情,那么多年以来,祖父理发、祖母修鞋半辈子也没能将其变为私产。可能开窗也是怕人索赔和要求恢复的,这让我想起父亲为被欺负的儿子修教室门的故事。
所以,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屋。
那年我11岁,读5年级,比灶头高不了多少,学会了炒洋芋和煮面条。上学期间,父母平均1个月来看望一次,买点面条和洋芋,顺便给个20元零用钱。
一个人生活,辣椒脆臊下饭使满脸痤疮,性格越发孤僻,长年上课完都是关门在家,不与外人过多接触。
屋内能感受到的光,只有低瓦数昏黄的钨丝灯光,和房顶瓦片缝里透进的丝丝阳光,或是停电时点燃的冒着黑烟的煤油灯光,抑或是蜡烛飘摇的火光。
曾经使用手电筒看书,但电池不经用,在不能充电的年代增加不必要的花销,实属有些舍不得。
已经忘了是谁,在门的左侧挖了一个洞,比拳头大不了多少,对了正常采光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。
这期间我生了一场大病,诊断出先天性缺钾。引发病情的是中午一节体育课,放学时无法行走了,同学帮忙背回了住处。第二天软到翻身都不行了,镇上周边的医生都没诊断出什么病,以为人不行了,父母没有经济能力包车送大城市医治的条件。当时我头脑清晰,对母亲说医不好算了,也不怪你们。第三天,我被送到了县医院,知名医学院的老师带学生来实习,通过检测和临床诊断确认是缺钾,就这样我输了3天液,身体慢慢恢复也可以行走了。在医院,遇见了一位茶场的长辈,拿着烤鸭满脸红光吃着,精神不错,对我也很热情,递了一块肉问我要不要吃,我心里也馋,还是忍住了说不要。不久后,听说他当时是得了癌症,后来去逝了。
每天上学、放学,回来关门、点灯、煮饭、学习,就这样我居住了5年,直到义务教育阶段结束才离开。毕业照上,我的脸显得白白胖胖的,但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肥胖,而是缺少阳光、缺少营养的浮肿表现。
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间榨油房。
楼房
毕业多年,由于个人性格内向,工作收入也不高,在县城全家没有固定房子,租住的地方主要要求就是能够正常采光。
结婚那年,在县城一个绿化较好的小区付完首付购买了自己的房子,为了腿脚不便的母亲选择了二楼。楼层低了点,室内采光受到部分影响,但没有后悔。
不管怎样,回家开窗采光的习惯一直保持至今。在室内感受大自然、感受阳光,即有利于身体,又有利于心情,何乐而不为呢?